撰文:KATHERINE LI
侯思傑按語 : 1991年,我仍在台北《號外》城市雜誌擔任總編輯時,那年的元旦才過了幾天,上午,執行編輯張芳玲打電話到我的住處把我吵醒,她像有點哽咽的說「三毛自殺死了」。我立即對她說:「唏,愚人節還早呢!」她真的哭了,說「是真的,我不是開玩笑!」
三毛是一位很有個性的作家,她不可能因為懷疑自己得了「子宮癌」而自殺。以她的堅持和倔強的性格,縱然「癌症」怎樣可怕,也不可能驅使她愚蠢地逃避的以自我毀滅來了斷人生。何況,經醫生檢查,她只是普通的子宮內膜肥厚,沒有大礙!
那麼,究竟是甚麼令她放棄一切而去擁抱死神?
懷念三毛,是因為今天 – 2019年11月14日 – 英國出版社Bloomsbury將她的《撒哈拉的故事》一書翻譯成英文本並全球發行。

20世紀70年代初,台灣作家三毛在《國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雜誌上看到一篇關於撒哈拉沙漠的文章,隨後告訴朋友她想去那裡旅行,並穿越撒哈拉沙漠。
朋友們以為她在開玩笑,沒想到她最終踏上旅程,並撰文稱,廣袤的撒哈拉沙漠是她的「夢中情人」。
她在發表於1976年的經典散文集《撒哈拉的故事》中寫道,當她第一次來到撒哈拉,到達撒哈拉西部阿尤恩市一座狂風肆虐的機場時,「我舉目望去,無際的黃沙上有寂寞的大風嗚咽的吹過,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壯而安靜的。」
「正是黃昏,」她繼續寫道。「落日將沙漠染成鮮血的紅色,凄美恐怖。近乎初冬的氣候,在原本期待著炎熱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轉為一片詩意的蒼涼。」
這是她將要經歷的諸多冒險之一,她此後寫下的散文和詩歌在台灣和中國的幾代年輕女性中流傳,她的文字中流露出的自信和深入當地探索的勇氣,被她們視為是對當地保守的社會規範的勇敢挑戰。
在發表了十多本散文集和詩集後,三毛於1991年去世,但人們並沒有忘記她。在中國類似Twitter的社群媒體平台微博上有一個帳號專門摘選她作品裡的一些文字,現在該帳號有100多萬粉絲。
下月,布盧姆斯伯裡(Bloomsbury)出版社將在英國推出《撒哈拉的故事》一書的英譯版,並於明年1月在美國推出。該書翻譯傅麥說,這是三毛所有作品的第一部英譯本。
「她能在中國文學創作中如此長盛不衰,實在非同一般,」紐約帕森斯設計學院(Parsons School of Design)負責全球項目的副院長傅麥說。

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她的寫作風格與習慣在Twitter和Instagram上自我推銷和過度分享的這一代人產生了共鳴。
「儘管在社群媒體和商業化女權主義的當代,毫不掩飾的自我張揚和積極賦權已經無處不在,但三毛的精神領先於她的時代,」現居英國的新加坡小說家張溫寧在英文版《撒哈拉的故事》的序言中寫道。
然而,張溫寧又說,她對自己的孤獨、憂鬱和「厭世」的描繪,常常會折損她那飛揚的自信形象。
這些散文最初是在當時的一家台灣報紙上發表的,描繪了世代生活在沙漠中的遊牧民族沙哈拉威人的生活。他們與西班牙和摩洛哥展開了數十年的武裝抗爭。對西班牙的抵抗一直持續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接著是摩洛哥。後者當時統治西撒哈拉,也就是東起阿爾及利亞和毛裡塔尼亞、西至大西洋海岸的一片區域。
三毛逐漸融入沙哈拉威人的生活,有時對他們的某些習俗投以批判的眼光。比如,她對婚禮上粗暴奪走年輕新娘的童貞的傳統感到憎惡。
她在一篇名為《娃娃新娘》的文章中寫道:「我對婚禮這樣的結束覺得失望而可笑,我站起來沒有向任何人告別就大步走出去。」
還有些文章記錄了三毛的波希米亞式僑民生活。比如,結婚那天,她對自己的穿著沒有太放在心上,穿了一條麻布裙,腳蹬一雙涼鞋,帽子上別一把香菜,就和未婚夫在沙漠裡步行近40分鐘去法院結婚了。
她寫道:「沒有用皮包,兩手空空的。」
她的散文介於回憶錄和小說之間,有一種讓人想起垮掉一代詩歌的簡潔優雅。同時它們又是輕鬆愉快的,與她的故鄉台灣當時所處的「白色恐怖」戒嚴時期相比,這是一種不尋常的品質。那時許多反政府人士正被監禁或處決。
「她建起了一個與眾不同、充滿異域風情的地方,一座供讀者欣賞的沙中城堡。」香港中文大學文學教授何杏楓說:「在台灣那個物質享受極為有限的年代,她渴望不一樣的東西,並向比她年輕的女孩證明,獨一無二是可以接受的。」
三毛原名陳平,除了筆名「三毛」,她有時還用「Echo Chan」這個名字。二戰期間的1943年3月26日,三毛出生於中國西南城市重慶一個知書達禮的基督教家庭。她的父親陳嗣慶是律師,母親繆進蘭是家庭主婦。
戰後,三毛一家搬到東部的南京,在1949年,中共奪取政權前夕逃到台灣。
學生時代的三毛很不安分,她花了大量時間閱讀中國和西方的文學作品,包括《飄》(“Gone With The Wind” 香港譯《亂世佳人》) 和《基督山伯爵》( 法文“Le Comte de Monte-Cristo”香港譯《基度山恩仇記》)。
有一天,她在作文中寫到她想成為一個撿垃圾的人,這樣就可以在街上閑逛,發現被別人丟棄的寶貝。老師說她簡直一派胡言,要她重新再寫,結果她變本加厲,寫她想當一個賣冰棒的小販。
在台灣中國文化大學修完哲學專業之後,三毛於1967年移居西班牙,此後在德國深造,並在伊利諾大學法律圖書館短暫工作了一段時間。
24歲時,她遇到了未來的丈夫荷西·馬利安·葛羅(José María Quero),當時,荷西16歲,他們住在同一個街區。
「她學習過哲學、語言和文學,」2016年,荷西的姐姐卡門·葛羅(Carmen Quero)在接受西班牙報紙《國家報》(El Pais)採訪時,談到與她見面的經歷,「我們都被她迷住了。他對她一見鍾情。」
他們於1974年結婚,在西班牙加那利群島定居。在那裡,三毛寫下了後來風靡一時的歌曲《橄欖樹》的歌詞,這首歌的演唱者是台灣歌手齊豫。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1979年,也就是這首歌發行那年,身為潛水員和水下工程師的荷西在一次潛水事故中喪生。三毛悲傷欲絕,1981年回到台灣。
三毛的好友、台灣畫家薛幼春在接受電話採訪時說,「她給予每個人愛和激情,但荷西帶走了她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在接下來的10年裡,三毛教授創意寫作,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流浪作家」。她遊歷了很多地方,其中包括為了完成台灣《聯合報》約稿,在中美洲和南美洲旅行了6個月。該報曾刊登過她在撒哈拉沙漠時的文章。
1989年4月,三毛回到她在中國大陸的出生地。這次旅行啟發她寫下了後來名為《滾滾紅塵》的電影劇本。這部電影於1990年上映,講述了上海日佔時期的一個愛情故事。
1991年1月4日,三毛在台灣一家醫院去世,終年47歲。她的逝世被判定為自殺,並在台灣引發巨大的悲痛。
有些人猜測她是因丈夫去世太過悲痛而自殺的。
「荷西去世後的12年裡,她只是為父母活著,」薛幼春說。「也許她離開我們是為了去和她早已答應的人團聚。」
三毛曾經寫過要這樣做。「荷西,你答應過的,你要在那邊等我,」她在1981年談論死亡的文章
《不死鳥》中寫道。「有你這一句承諾,我便還有一個盼望了。」
長期與三毛合作的皇冠出版社於2010年出版了她的作品集。近些年,加納利群島和西撒哈拉成為中國遊客的熱門目的地。有些中國網站還提供去三毛在西撒哈拉結婚時的教堂和附近一家名為三毛撒哈拉旅館的路線。
三毛最後的一本書《我的寶貝》收集了86篇短文,描述了她在旅行期間購買的服裝、珠寶、手工裝飾的碗等物品。
在其中一篇文章中,她停下來對自己的衣櫥作了一番分析,然後寫了一個隱喻 :
「下面的牛仔褲買自士林,長筒靴來處是西班牙,那個大皮包——哥斯達黎加,那件大外套,巴黎的,」她寫道。「一場世界大拼盤,也可以說,它們交織得那麼和諧又安然,這就是那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