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我們經過一家茶室時,聽到所有顧客都是在說廣東話,而且大部份人都上了年紀,於是 決定坐下來吃頓飯,順便跟他們打交道,深入了解當地唐人的生活。
茶室沒飯供應,只有串燒沙嗲、煎魚和麵包。但,我們之意只在啤酒,並以酒會友。
這家唐人茶室賣的啤酒,大樽裝 “Tiger” 啤售 9.50 馬幣,較其他地方便宜 5 馬幣,原因是來貨 都是水貨。不過,就是水貨也比香港貴出三倍+。畢竟,大馬是伊斯蘭教國家,酒稅自然打得很 高。
茶室的唐人聽到了我們的口音,便知道我們是從香港來,特別欣切,大家自然談得很投契。最 令我們感到意外的是,他們很多不曾到過香港,卻對香港的事瞭如指掌,連「佔中」也知道。
除了華文報紙外,當地也有一個廣府話和國語的電台,當地唐人可從這些媒體得到很多關於香港 的資訊。
整晚,我們都在興高采烈的氣氛下暢談,直到打烊前,我問他們知不知道在戰前,山打根有一條 妓院街,是由日本人開設的,而妓院內的妓女全是日本婦女,我向他們打聽那條街在那兒。他們想了一會,大家都不知道有這樣的一條街,更加不相信有日本婦女來山打根當妓女。
阿崎婆的故事
我問他們是因為當時突然想起由栗原小卷主演的一齣電影《望鄉》。其後,我也覺得問他們也是 白問,除非他們的年齡都超過 100 歲,因為《望鄉》的故事是追溯到 1900 年代,若他們的年齡 都在 120 歲,或許還知道一點。何況,整個山打根在二次大戰時被盟軍炸毀,現今的山打根都是 在 1945 年戰後重建。
1900 年代,日本帝國國富民窮,就好像今天的中國,資源都落入半億中共黨員的口袋裡,為了維護他們統治的地位,把掠奪後所剩下的資源都投放到維穩上。
1900 年代的日本,在甲午之戰,戰勝中華清廷帝國;在日俄戰爭戰中也戰勝俄國;殖民韓國和台灣的同時,向南洋擴張。
山打根的盛產木材,正合日本的需要,於是他們便向婆羅洲進發與掠奪。
為了滿足當地富人及日本商人的獸性和慾望,婦女便成為他們洩慾的工具,來自日本的婦女更受 歡迎。於是,他們便欺騙日本窮民,將他們的女兒送到婆羅洲打工,實質是將女孩送到婆羅洲一 帶強迫賣淫,從此一去便不再有回頭的機會。這便是《望鄉》中阿崎婆的故事。
翌日,我們按地圖指示,攀上一條斜坡後,再沿由過百梯級組成登山道拾級而上。來到半山區, 清幽寧靜的環境,嵐翠清雅的雰圍;鳥語花香到處,茂樹瀰山遍野,貪婪地深深吸入幾口新鮮潔 淨的空氣。 右邊是一間佔地偌大的別墅,草地上的旗桿飄揚大馬國旗和山打根的聯邦旗。別墅的停車間停泊 著兩輛已卸下武裝的吉普車,而別墅入口的更亭有一位青年守衛,他正專注撥弄掌上的怪物。看清楚,原來這是山打根總督的官邸。
總督官邸前的是一條緩陡的道路。還好,繞山往前走不算吃力。道路很靜寂,走了 10 分鐘也不 見有往來的人,只見松鼠在林木中輕鬆愉快的跳來跳去,卻有猛鷹在空中盤旋。
不久,轉進另一個拐彎,看到不遠的路旁有一個紀念碑,走過去看,是一個抗戰時期殉難的華僑 紀念碑。在紀念碑旁的斜坡下,有一個牌坊,橫批是「紅山頂伯公山」,這是華人墓地的入口。

墓園工人
地圖指示日本人的墳地就是沿住此路進入的,遲疑片刻,旋即繼續往前走。 華人墳地面積很大,而且環境非常靜謐。同伴感到有點害怕。害怕的不是甚麼陰風之說,倒是害 怕打理墓園及山林木的工人,憂心的問「會不會遭洗劫?」
這裡只有一條路,總督官邸就在前面,近鄰「總督府」的山丘上有一座神秘的建築物,門外有塊 告示說明嚴禁進入,裡面可能有武裝人員駐守和辦公。誰敢在這一帶犯案呢?
因此,可安心繼續向前走。
確實,工人的樣貌黝黑,眉目粗獷,表面看上去很具侵略性。不過,他們見著我們都很友善的跟 我們點頭說 “Hello”;遇上華裔工人,他們也會很禮貌的問「來拜山嗎?」
「日本人墓地」
不久,我們發現不遠的前方豎立一塊牌坊,隱隱約約的看到「日本」兩個字,於是走快兩步過去 看,果然是「日本人墓地」。我不理解日文,分不出墳墓是屬於男性還是女性。但同伴說是女 性,而且是佛教徒,因為她們都有個「釋」字。
姑且相信吧!
墳墓已經很久沒人來祭過了,若不是依賴那些墓園工人剪草打掃,任由雜草叢生,墓地便顯得陰 森森。現在看來,逝者倒很安詳的躺著。至於他們的面是否向北,沒帶備指南針,所以不得而 知,因為朝向北方的,便是日本國 ── 《望鄉》!
無論如何,想像到他們安息於半山的寧靜,面向優美的山打根灣口海岸,內心也感釋然了。 晚上,我們又去茶室吃沙嗲串燒和飲啤酒。當地朋友知道我們去過日本人的墓地時,他們感到很 驚奇。對他們的驚訝,我也只好一笑置之。
《望鄉》
像《望鄉》中的阿崎婆,在過去的苦難歲月,有不少女孩子被賣給人當「妹仔」或當娼。在兒 時,我見過這樣的事。當時我只有幾歲大,經常跟鄰居同齡小孩一齊玩耍。有一天,沒見到其中 一個大女孩,於是走到她家門叫她,只見她媽媽用淚洗面,他爸爸卻在飲燒酒。當他爸聽到我叫 他女兒時,目凶的看著我,我驚慌的跑回家。其後,聽母親說,鄰家的女孩已經賣掉了。當時年 紀輕,不知世故,很快便忘記了。
可是,30年前開始,我們鄰近的地方經常出現類似的新聞,也勾起我這段記憶中的往事。很不 幸,鄰近地方的買賣孩子無日無之,漸漸地也不再是甚麼驚世駭俗的新聞了。

後記
回到香港,重看《望鄉》,不如 40 年前那樣的被感動,或許對影片的內容已十分熟識吧。反而 覺得電影的製作有點簡陋,顯然是受到當年的製作費的限制所影響。影片沒有太多山打根的街景,只拍 了幾個空鏡,其餘的都是在日本搭景拍攝。阿崎婆出入的教堂也不是山打根的那座;她的家更是 很不真實。影片中的墓地是搭建,卻跟山打根所見的很不一樣。或許電影中的墓碑較為接近日本 式也說不定。
無論怎樣,能夠令一位觀眾去到某處地方時,從而憶起影片的內容,並且跟隨影片的足跡去尋找 它的軌跡,這不就是藝術感染力的所在嗎? 我想,我們可有這樣的一齣影片嗎?
(侯思傑)
2014 年 4 月 6 日